敖丙躺在椅子上，伸手去摸琉璃盤裏的葡萄，另手舉著本書，配著清甜的葡萄讀得津津有味。他的肚子已非常明顯，即便是穿了特制的防護仙衣，也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椅子搖了幾下定住，他別開書瞧氣喘籲籲跑入小亭的小龍蝦兵，疑惑道：“怎的這樣急？可是有事？先坐下喝口茶。”

小龍蝦忙擺手，“殿下在這兒就好，小的還以為您……”

“擔心我出事麽？”敖丙笑了笑，“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可你也見到了，穿著這衣裳，能往何處去？”

衣服是由接近龍頸的鱗片制成，相較逆鱗制成的功效略微減弱，但對於有身孕的龍族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防護罩。

且敖丙這件衣上被敖乙施加法術，即便是再厲害的攻擊都能夠輕易化解，再加上龍族獨有的安胎咒，能保接下來數月時光內小蛋的和平生長。

可唯有一點教他不喜，衣上布了禁制，只要他出龍宮一步，一大群蝦兵蟹將會從四面八方奔來，勸說他回去好好歇著。

剛回來那幾天，敖丙一天至少有三次諸如此類的經歷，久而久之，因心疼他們的身子，反倒安穩下來，待在龍宮裏乖乖養胎。

雖然他壓根兒不知道，這次的安胎期為何會比當初懷小球時來得早。

“殿下心疼小的們，小的們心知肚明。可殿下也明白陛下的脾氣，且陛下吩咐過小的們，這回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在殿下左右，以保殿下和小殿下的安危。”

敖丙聞言又是一笑，“可你們的法力當是沒有我強罷？”小龍蝦有些尷尬，嘿嘿笑了兩聲，低頭開始喝茶。

“兄長可是同你們說過其他？”

小龍蝦搖頭，“陛下這幾日上天宮去了，離開前只是下令讓我們看好龍宮，莫要讓閑雜人等打擾殿下休息。”

“哥哥真是有心了。”

小龍蝦坐了一會兒，因身有職責，很快離開。敖丙目送他離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輕聲說：“不知道哪咤他們如何了。”

在得知自己提前回龍宮休養後，應當會好好照顧星兒，在府裏等待自己回家罷？敖丙思緒萬千，想了許多，到得後來，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這回他很難得做了個夢，夢裏有哪咤和他，年少時的他們意氣風發，指天點地，一副無畏人言的模樣。

再後來，封神拜天地，得眾神祝福結為連理，生下可愛又聽話的小球，如今又多個能繼承敖姓的小娃娃。

幸福人生，大抵就是這般簡單罷。

夢裏的敖丙在笑，現實的也不自覺彎起嘴角。午後暖陽透入深海，淺淺薄薄地籠在他身上，仿佛是被鍍了層金邊，襯得人溫柔又親和。

龍宮裏一派祥和，反觀岸上就有些紛亂。

哪咤已在屋子裏繞了數圈，繞圈不說，還要嘆氣，每回嘆氣都要嚇掉小球手上的一塊木頭。

木頭是玄武送來的謝禮，形狀多樣，色彩斑瀾，小球拿到時挨個數了數，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

而形狀更為豐富，方的圓的，大的小的，觸手無毛刺。就這麽拼搭著玩，一小袋能玩上一整天。

到手那天，小球拼出個藍色的龍，是小型的敖丙龍。晚間又拼出個舉槍的紅衣人，說是哪咤，被哪咤好一陣嫌棄，還放言自己絕無這般蠢傻，鬧得小球在邊上咯咯直笑。

“李綏星，你說我現在單槍匹輪殺去龍宮把你娘救出來，會不會比等師父他們談出計策來得更為有效？”

不知從何時開始，哪咤就用全名稱呼小球，小球起初以為他要訓斥自己，回回都正襟危坐，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可哪咤每次都說些無關緊要的事，小球也漸漸放松心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他有的時候真的懷疑，這樣幼稚的爹到底是怎麽把自己那聰明又俊美的娘拿下的？難道是靠他那強得過分的武力還是曾經爛到四方土地都來求他別起火的廚藝，又或者，娘壓根兒就不喜歡他，只是因為他手中有自己的把柄，所以才委身跟在他身邊，等待時機把他幹掉？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一旦娘達成目的，會不會拋棄自己？每回想到這裏，小球都會偷偷躲在被子裏拭淚。

沒有娘在身邊的小球要成日對著這個心智長不大的爹，還要供養老去的祖父祖母。如果天界能頒發一個感動四海八荒獎，自己定能榜上有名。

“李綏星，你有聽到我在說什麽嗎？”

小球自與自己眉毛齊高的積木擡頭，認真地說：“我在聽。爹，你要聽我一句嗎？”哪咤做了個手勢，表示願聞其詳。

“我認為，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要是貿然去劫人，把娘惹急了怎麽辦？萬一娘因此選擇破罐子破摔，不要拿回把柄，直接離開，他又該怎麽辦？

我好累，我三歲，我要丙娘抱著睡。

哪咤絲毫不覺他心中的小九九，在聽到兒子的建議時，眼睛倏然亮了一下，快步過去坐到他邊上，頗為殷勤地替他放上一塊自己手掌大小的積木。

而後不出小球所料，他搭了大半時辰的八角亭塌了。

“那個，兒子，爹給你笑一個？”

小球：“……”

“爹，您就不能成熟點嗎？像個人樣，不對，像個大人的樣子。”小球探出口長氣，重新搭建自己的觀星樓。

哪咤臉色變化多端，就差沒把四大天王那古怪的四色臉貼到面上，沈默半晌，再度咧嘴，“兒子，爹給你賠罪。這麽著，中午爹娘他們不在家，就咱爺倆吃飯，爹親自下廚給你做頓好吃的。成不？”

“我原諒你。”我可不想再被一群爺爺圍著鞠躬，瞧著實在心酸。

“你方才說要從長，怎麽個長法？”哪咤挪近點身子，時不時戳戳兒子鼓起的臉蛋。

從前覺著有個孩子會破壞自己和丙兒的二人世界，可眼下這孩子生得這般像丙兒，連性子都學了六七分，養娃娃便成了件愉快事。

只可惜，這孩子不再像之前那般黏他，倒是有些遺憾。

小球拿過積木拼地基，“娘回龍宮自然是有自己的事要辦，沒準兒還是龍族自己的事。爹你沒頭沒腦地跑過去，若事情不大倒還好。可要是再出當年黑蛟龍叔那樣的事，爹你跪壞十個搓衣板都沒用。所以，還是冷靜一點，等候師公和祖父的安排，要是他們的計策不如你的，再沖出去不遲。你說對不對？”

哪咤的表情從起先的不耐逐漸變為詫異，詫異中又摻雜幾分讚許，經過些時候問道：“這些是誰教你的？三歲的小孩怎麽會懂這麽多？難道是丙兒與你傳了密音？”

小球暗自翻了個白眼，“娘三歲的時候就能打敗數名比他高的神仙，你三歲時能把山搬來搬去，還能讓好多修煉了很久的精怪喊你一聲大哥，我現在這樣子很稀奇麽？”

在哪咤面前，哪怕再謙遜有禮的孩子都會有種想打人的沖動。

哪咤道：“的確如此。那你猜猜，丙兒這次回去是要做什麽？”

“不清楚，但走得這麽倉促，恐怕不是小事。”小球撥開哪咤又要作亂的手，懷住已然成型的地基，往旁邊移動點位置，“爹，你要不吃點糕餅或喝個茶休息一下？我見你方才轉了那麽多圈，不覺得頭暈麽？”

“不暈，我從小就能轉圈。你想看麽？我還能轉。”

“不了不了，我還得把這拼完。你要是真閑不下來，就幫我把那些木頭分個類，同色的按大小排好，我拿的時候能方便點。”

哪咤點頭，口中嘖嘖作響，“不愧是丙兒和我的孩子，當真是聰慧至極。”

再聰明也是像娘，跟你沒多大關系。小球腹誹。

等小球拼好第一層樓，有丫頭來請午飯。父子倆不多掙紮，起身就往外走，臨出門前，小球不甚放心地在積木堆上布了個結界。

要是再來個比他爹還蠢的人，他真的要噴火了。

未及飯廳，飯菜香味已飄然而至。哪咤輕輕捏了下小球的手，低頭與他交換一個眼神。

我們家的飯有這麽香嗎？

可能是祖母又去哪個姨娘家拿了特殊香料。

哪家的香料能這麽香？神仙的嗎？

誰知道。

小球聳肩，動作堪堪結束，就見幾名廚娘端著菜碟進來。香味頓時充盈全廳，一眾仆從和丫頭們圍聚過來不說，府外結界上也陸續趴著精怪，一只正在淌口水的山魈險些嚇得小球從原地蹦起。

“爹？”小球拽了拽哪咤的袖子。

哪咤嗯了一聲，揮手又罩出個新結界，把那些湊過來想破界而入的精怪打遠，而後若有所思地說：“這味道我好像聞過，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是在何時何地接觸的。不過能肯定一點，這絕非是凡人能烹調出來的菜肴。”

“不會是娘回來了吧？”不是凡人，那就是神仙。反正那些只會吃的精怪，哪裏有這等厲害的手藝。而能做出這等美妙滋味的，除了他的娘，不會再有第二仙。

小球刻意遺忘敖丙先前蒸壞的雞蛋羹和團成坨坨的面條，一心一意地稱讚著。

哪咤道：“我也覺著像你娘。你看，有蛤蜊和龍蝦，這可都是他們龍宮裏才有的東西。”於是轉頭去問邊上的丫頭，“是少夫人回來了嗎？”

丫頭楞神，看上去好像有點為難，“不……”

“你想說不錯是麽？”哪咤依稀記著眼前這丫頭有點大舌頭，說話總是吞吞吐吐的。

自顧自得出結論後，他抱起小球落座，催正目不轉睛盯著燒雞的仆從去廚房請人。仆從有氣無力應下，戀戀不舍地前往廚房。

“幾日不見，丙兒的手藝突飛猛進。兒子，我有個想法，也許這次你娘回龍宮只是要學習廚藝，他天資聰穎，只花了幾天功夫就學會這樣多的好菜，所以就忍不住回來向我們展示。”

可如果只是學會如何更巧妙地下毒麽？小球偷摸著想道。

“哪咤，小星星，你們都來了啊？我還有個湯沒端上來，你們先吃，不用客氣。”高昂的聲音由遠及近。

二人聞聲，登時不約而同地坐直身子。再見人，直接摔了筷子。

我的丙兒/娘怎麽成大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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